杜甫靠着墙看着在鞋店里胡乱蹦跶的柳如是有些头疼。
头疼得倒不是因为柳如是,而是那几个躲在角落里的店员。那几个时不时发出几声不高不低的嘲笑声,正好让杜甫能听到。
那些嘲笑像是黏在后背上的疹子,不舒服,却又挠不到。
毕竟杜甫不太喜欢跟人交流,要是换做柳如是不在,恐怕自己一时生气大概会把整个店都砸了。可是在柳如是面前,杜甫觉得自己不太好发作。
柳如是赤着一双脚,在展示架前来回逛着,一脸兴奋的表情,还时不时问杜甫哪双鞋好看。
她的背影既单薄又显得很瘦弱,但是依旧是个普通女生,会对好看的鞋子衣服取舍不定。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名店,杜甫姑且负担得起。
杜甫眯着眼睛盯着那几个还在交流的店员,终于用能吃人的目光逼得他们不敢作声,回过头来对着柳如是说:
「你慢慢挑。」
「我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。」
柳如是的表情有点苦恼,
「大哥哥你说什么样的比较好。」
杜甫感觉自己又头疼起来,立马把店里的店长给叫了过来。
被叫过来的店长表情有些难看,但是看着杜甫那副要杀人的架势也不敢说什么,只能委婉地表达一句柳如是的衣服不太好搭配。
杜甫反应了过来,柳如是脏兮兮的衣服确实配什么鞋子都是一个样子,但是又不能发作,只问店里有衣服卖么。
店员一听倒是表情开心了一些,赶忙指挥人把两列移动衣架从内室拖了出来,让杜甫过目。
摇着头的杜甫表示自己对这个一窍不通,让店员们看着配。
于是店员们一边帮柳如是弄得整洁一些,一边开始挑选衣服和鞋子,结果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来搭配,蕾丝边的高腰长裙、格子短裙加短袖衬衫、七分牛仔裤黑T恤……反复地搭配,结果试衣间外扔了一地的衣服和鞋子。
杜甫只能靠着墙慢慢地等,只在柳如是穿完一整套衣服才发表点评论,但是评论无一例外的都是:
「还行。」
「不错。」
「挺好。」
最后杜甫也烦了,让柳如是自己做决定。最后柳如是还是选了套黑色褶皱短裙加上水手领T恤,配上过膝的黑色长袜加上方头皮鞋。
其实杜甫也不知道在一般人眼里这一身搭配怎么样,但是好歹看着还是挺顺眼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也被洗干净,漂漂亮亮地露出来的原因。
柳如是出试衣间的时候还有点紧张,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杜甫点点头说就这套吧,问了店员全部多少钱,却听到一个完全不是零钱的价格。
「看您第一次来我们店里,给您个折扣价,五百刀。」
店长笑眯眯地说着。
真他妈的是讹诈,杜甫不自觉地在心里骂了一句,这么家破店怎么这么贵。但是看着柳如是那张笑脸,也没好说出口,只能微微皱了下眉头,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自己基本不用的银行卡,问能不能用卡结账。
店长拎出一个老旧的刷卡机,还是最老式的蒸汽款,向外喷着蒸汽把卡往里吞,操作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完成。杜甫黑着脸看着店长满头大汗操作完,把卡递还给他,还连连抱歉说是‘耽搁了贵客的宝贵时间’。
其实杜甫倒不在乎时间的问题,好歹一身衣服加鞋子也置办妥当,于是领着柳如是往店外走。可是刚走两步,柳如是像是想起了什么,走回店里把被店员扔在角落里的脏衣服捡了回来。
杜甫有点不明白:
「都脏成这样了。」
柳如是摇摇头说:
「这是我妈妈做给我的。不能扔。」
杜甫还想说些什么,但是感觉自己的声音被掐断在喉咙里。
太阳滑落到地平线的时候,杜甫跟着柳如是到了远京的某个公共墓地。
这个墓地被藏在远京的机械工厂后面,一边是乌黑并带着异味的小河,另一边是工厂高大的烟囱还在不断地向外排烟。公墓门口的牌子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了,也没法很好地辨认,只能依稀看出一个『墓』字。
公墓的采光不是很好,尽管天色也不早了,但是不至于黯淡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,公墓内只有几枚煤油灯还在发着昏暗的光。大门就这么虚掩着,随手一推门轴就发出痛苦的『嘎吱』声。
杜甫随手从大门上抹了一把灰下来的时候,公墓的守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传达室里冲了出来,提着一个手电,警觉地问:
「你是谁?」
柳如是在杜甫的背后露出脸来,叫了一声「大爷」。
「哦,是小如啊。」
守墓人似乎认识柳如是,放松了警惕
「来扫墓的?」
柳如是点点头,拉着杜甫往里面走。
「对了。」
守墓人像是想起了什么,
「再过段时间这里就要拆了,你尽快找好迁坟的地方啊,不然这里就要被铲平了,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。」
柳如是没回话,倒是杜甫回头看了一眼守墓人。
守墓人感受着杜甫的目光,知趣地闭上了嘴,转头钻回了大门边的房间里。
杜甫回过头,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「你的父母……」
杜甫还在考虑该怎么说。
「死了。」
柳如是的脸藏在阴影里,看不出表情。
杜甫没说话,就这么跟着柳如是穿过狭窄的过道,往墓地的深处走。
暗灰色的墓碑在杜甫的眼前不断地划过,像是融进了周围的黑色里,变成了这个巨大牢笼的一部分。大部分的墓碑都腐朽得很厉害,还有一些都已经碎成石块摔在地上。
对于杜甫来说,很难想象在远京的一角藏着这么一块被人遗忘的地方,周围都是有着高大烟囱的工厂沿着并不宽的小河一字排开,遮天蔽日的烟雾像是想把这里也吞没。
看那个守墓人的反应,柳如是应该经常来这个地方。
这么黑的地方,她不会害怕么?
在杜甫这么想着的时候,原本还在行进的柳如是突然停了下来。他们停在一块并不高的墓碑前,但是有些宽,似乎是双人墓碑。杜甫眯着眼睛看着墓碑上的字,却发现墓碑上什么字都没有,只有空白的灰色表面。
柳如是的手在墓碑表面慢慢扫过,然后在墓碑前坐了下来。
「爸爸妈妈,我带朋友来看你们啦。」
柳如是说着,一手还在摩挲这墓碑。
杜甫犹豫了很久,在柳如是的身边蹲下。
出人意料的,柳如是并没有哭,虽然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有泪花在她的眼睛里泛着亮光,但没有落下来。
杜甫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,慢慢地触碰到了墓碑.
一手的灰尘。
「这个大哥哥叫杜甫噢,对我很好,还给我买了新衣服。」
柳如是轻声地说
「昨天还花了一大笔钱把花全买走了,虽然最后钱全部被那个老混蛋拿走了,但是我还是挺开心的,因为还是有人关心我的。」
柳如是轻轻说话的时候,杜甫默默地看着远处的烟囱,黑烟随着夜色的黯淡开始与黝黑的夜空融为一体。
杜甫以前听说过,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飞上天空,但是被这浓重烟雾遮蔽的夜空,还能看到属于柳如是父母的星星吗?
杜甫不知道。
「爸爸妈妈,你们不知道呢,最近晚上回到住的地方的时候我都感觉好累,有时候我就突发奇想,我是不是那个时候跟你们一起去了那个世界比较好,但是我怕疼,不敢拿刀割自己,也不敢把自己挂在绳子上。」
「所以爸爸妈妈,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……到底怎么……」
柳如是的声音越来越轻,最终完全熄灭下去。
杜甫急急忙忙蹲下身凑近柳如是的鼻子,还能听到均匀的喘气声。
只是睡着了吗?杜甫松了一口气。
再抬头的时候,夕阳沿着工厂的轮廓落了下去。
世界黑暗一片。
杜甫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,依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墓碑坐了下去,正对着柳如是父母的墓碑,不熟练地抽出一根叼到嘴巴上点燃,抽了一口,然后取下放到墓碑前的案面上。
杜甫像是能感觉到柳如是父母的气息从墓碑上浮现出来,正在守护着伏在案面上的睡着了的柳如是。
可杜甫听不到任何的声音,这个地方安静得连虫声都听不见,他的耳朵里唯有自己和柳如是的呼吸声,安静像是另一个世界。
真是烦人,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场景。在人消失之后,为什么还要留下这种痕迹让还活着的人难受。除了让这样的孩子,悲伤,难过,一蹶不振之外,还有什么作用吗?就安安静静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在记忆里不好么?
远处的灯火渐渐明亮起来倒影在杜甫的瞳孔里。
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,让杜甫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那个夜晚,那个雾气浓重的夜晚,自己的父母在耳边轻轻说着:
「少陵,要好好的活下去。」
明明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啊。
杜甫默默地又点上一根烟,深深地吸上了一口,烟雾顺着气管填充进肺,接着又顺着气管吐了出来。杜甫感觉自己有点累了,但是又不想就这么睡过去,又抽了几口烟,把烟头按到地上摁灭,又伸手把案面的烟掐灭。
「既然你们已经没办法照顾她了。」
杜甫低声地说着,右手握拳贴在自己的胸口上。
「那就交给我来照顾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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